索拉力星之爭——原作vs電影改編
1972年發行的電影《索拉力星》由俄羅斯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執導,從波蘭作家斯塔尼斯瓦夫·萊姆的同名小說改編而來。這部電影榮獲了1972年戛納電影節的多個獎項,被公認為經典佳作。然而矛盾的是,原作作者萊姆卻非常不喜歡這部電影,他曾與導演在劇本問題上發生爭執並且終其一生都對改編電影持負面評價。
斯坦尼斯瓦夫·萊姆(又譯:史坦尼斯勞·萊姆、史坦尼斯瓦夫·萊姆、斯坦尼斯拉夫·萊姆、斯塔尼斯拉夫·萊姆,Stanisław Lem)著名的科幻小說《索拉力星》(“Solaris”)出版於1961年。這本小說將許多複雜難解的問題擺在讀者面前,卻沒有給出直接的答案,而是把思考的空間留給了讀者。在書中萊姆以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思考深度,展示了他自己關於人類與超出他們的理解能力的外星生物要如何接觸的想法。
萊姆將讀者帶到未來時空。遙遠的索拉力星被一片有生命有感知力的海洋包裹著,這片海洋也是這個星球的唯一居住民。一天,克里斯·凱文博士來到了環繞著索拉力星飛行的研究站——他被任命查明發生在研究站裡的一系列怪異的事件。凱文很快就發現了那片海洋有讀心甚至是滲透人類的潛意識的能力。它似乎在通過將宇航員最羞恥、最私密的經歷、他們的恐懼和最不堪的想法變成現實來和他們建立聯繫。對於海洋來說,夢境和現實沒有分別,它盲目地和宇航員們交流,每晚在研究站製造著幻象,而這些幻像都來源於人們內心深處的潛意識和痛苦回憶。
Picture display
standardowy [760 px]
斯塔尼斯瓦夫·萊姆,克拉科夫,1975年,圖源:Jakub Grelowski / 波蘭通訊社
小說出版幾年後德米特里·布魯斯金就完成了俄語譯本,這個版本至今都是最經典的譯本,但是還是和波蘭語原著有所偏差,其中最重要的一處就是星球的名字“索拉力”原本是陰性名詞,在俄語譯本中卻被改成了陽性名詞,這一點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對於讀者來說,如果這片神秘的行星海洋是女性則更容易想像她能夠孕育生命。兩位女譯者在1976年將原作中的星球性別修正,然而在俄羅斯出於習慣仍舊使用陽性的索拉力星。
1970年英語版本的《索拉力星》出版,這個譯本是從法語譯本翻譯過來的,和俄語譯本一樣,英語譯本也與原著有些許不同,比如許多人物的名字和原著不一致,然而還是做到了最重要的一點,即還原了原著的怪誕感和深度。
在蘇聯,儘管《索拉力星》一開始受到了評論家的普遍批評,但還是迅速成為了風靡全國的小說,它和現實主義的悲情文學還有蘇聯的奇幻小說都截然不同,因此受到了讀者們的極大喜愛。
Picture display
standardowy [760 px]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執導《索拉力星》的劇照,1972年,圖源:Capital Pictures / CAP / PLF / Forum
塔可夫斯基和那個時代的人一樣,很喜愛波蘭文化,然而他想改編這部小說的原因不只是喜歡這麼簡單。他早期的兩部電影《伊万的童年》和《安德烈·盧布廖夫》都讚頌了人類精神的偉大,這也是導演從《索拉力星》中得到的感受,他還強調改編這本小說與他對科幻小說的興趣無關。塔可夫斯基從小說中看到了道德困境,他說:“萊姆的小說並不受限在科幻小說的範圍裡,這本書不光描述了人類思想和外星生物的碰撞,也預示了科學新發現和道德的衝突”。
Picture display
standardowy [760 px]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圖源:科爾多瓦非洲電影節 / Wikipedia
這次電影改編其實也是一次藝術領域的競爭。 1968年美國電影《2001太空漫遊》大獲成功,吸引了全球的注意,是電影史上的一次成功革新。這部電影給塔可夫斯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在他根據萊姆小說改編的電影《索拉力星》中也有致敬這部電影的橋段。除此之外莫斯科電影製片廠也一反常態,不僅沒有像以前一樣使絆子,還給塔可夫斯基提供了蘇聯當時最新的設備。製片廠的領導的算盤很簡單:西方觀眾愛看塔可夫斯基的《安德烈·盧布廖夫》,他有望成為蘇聯能與庫布里克(《2001太空漫遊》導演)匹敵的人物。
塔可夫斯基當時和作家兼編劇弗雷德里克·格倫斯廷一起創作《索拉力星》的劇本,導演非常欣賞格倫斯廷的才華,認為他是一位有經驗的編劇和才華橫溢的作家。事實上格倫斯廷也確實為這部電影創造出了一些原本不存在的點綴,比如凱文在去索拉力星之前和家人告別的場景。他們合作非常順利,只需要和原作者萊姆協商合作即可完成劇本的創作,而這就是不愉快開始的地方。
Picture display
standardowy [760 px]
斯塔尼斯瓦夫·萊姆,克拉科夫,1999年,圖源:Elżbieta Lempp
萊姆在1969年10月來到莫斯科。因為塔可夫斯基正在創作《索拉力星》的劇本,所以必須與原作者見面溝通。一群蘇聯科幻作家在北京飯店給萊姆和塔可夫斯基安排了一場聚會,其中到場的有文學專家拉扎熱夫,他是《安德烈·盧布廖夫》和《索拉力星》的藝術編輯,而格倫斯廷因為其極其不善社交的性格沒有受邀參加這場聚會,以免產生衝突。
Picture display
standardowy [760 px]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執導《索拉力星》的劇照,1972年,圖源:Capital Pictures / CAP / PLF / Forum
然而衝突還是發生了,萊姆冷淡地接待了塔可夫斯基和拉扎熱夫並表現得十分傲慢且不友好。拉扎熱夫的出現惹惱了他,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個既不是導演也不是編劇的人會出現在這裡,並且認為他來是為了給莫斯科電影製片廠打小報告。
接著塔可夫斯基又犯了一個錯誤——過度熱情地給萊姆講他要對劇情做的改編。萊姆冷冷地回應自己的小說已經要素齊全,不需要再進行改動,而塔可夫斯基則爭辯憑自己的電影經驗能製作出一部好電影。當拉扎熱夫問萊姆要不要看一部塔可夫斯基的電影時,萊姆冷淡地回答:“我可沒時間”。萊姆輕蔑的態度激怒了塔可夫斯基,他準備和他爭論到底,可是萊姆的態度突然軟化了,他疲倦地揮了揮手,說禁止什麼東西不是他的原則,還加了一句: “你們想怎麼拍就怎麼拍吧”。
拉扎熱夫幾乎是把塔可夫斯基給架走的,因為他意識到再不走這個項目可能就真的進行不下去了,這次會面以萊姆毫不掩飾的不屑一顧畫上了句號。
主要異議
Picture display
standardowy [760 px]
斯塔尼斯瓦夫·萊姆與妻子在他們克拉科夫的家外,1999年,圖源:Witold Górka / Forum
萊姆從未完整地看過塔可夫斯基的《索拉力星》,但他對這部電影的看法一直是負面的,主要原因在於萊姆認為塔可夫斯基根本沒有把小說的精髓拍出來,與其說是《索拉力星》,不如說他拍了一部《罪與罰》,導演偏重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可是原著想表達的是康德的不可知論即人類不能完全認識外部世界。塔可夫斯基也有自己的理由,對於他自己而言,研究站裡凱文和哈瑞的故事就是自我和自我良知的關係的故事。很明顯,導演對於索拉力星的海洋根本不感興趣,儘管作者在小說中用了大篇幅的文字來描寫它。塔可夫斯基更關心的是道德上的當務之急,這就是他製作這部電影的目的。
Picture display
standardowy [760 px]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執導《索拉力星》的海報,1972年,圖源:Movie Poster Image Art / Getty Images
萊姆完全不認同他的觀點,他無法忍受塔可夫斯基在電影中加入凱文的家人,尤其讓他氣憤的是在電影中凱文有母親,而對俄羅斯人來說“母親”象徵著俄羅斯,象徵著故土,這給這部科幻電影加入了太多感性色彩。原著作者當然有權感到氣憤,不過平心而論,電影和書籍畢竟不一樣,電影有自己的規則,假如按照原著中開頭的場景——凱文在研究站裡的一個空房間裡漫步,很多觀眾都會失去興趣,而塔可夫斯基改編的版本將開頭改成了介紹凱文的家庭,成功吸引了觀眾的注意力。無獨有偶,美國導演史蒂文·索德伯格在翻拍《索拉力星》的時候也使用了同樣的手法,在電影中展現了凱文和哈瑞(索德伯格的電影中改名為芮雅)在地球上的過去。不過萊姆對這個版本也不怎麼喜歡,在看完這部電影后,他還拋下一句話:“我以前還覺得塔可夫斯基的《索拉力星》已經夠差了”。
Picture display
standardowy [760 px]
喬治·克魯尼在史蒂文·索德伯格執導的《索拉力星》中扮演克里斯·凱文的角色,圖源:20th Century Fox / East News
讀書還是看電影?
一些塔可夫斯基的支持者認為導演對劇本做的分析更加深入,將重點轉向了人性而不是外太空生物,把一片會讀心的海洋變成了一面人性的鏡子。事實上無論是原著還是電影都很重要,它們各自獨立、截然不同,但都是經典佳作。
萊姆在小說中描寫了儘管人類想要和外星生物接觸困難重重,希望渺茫,卻決不放棄的英雄主義精神。塔可夫斯基的電影則講述了關於罪孽和報應的故事,有生命的海洋反射出人類的罪惡,而人類和海洋的接觸則是悔改和贖罪的過程。儘管內核不同,兩個故事都告訴了我們很多關於這個世界、關於我們自己的事——以自己的方式。
Picture display
standardowy [760 px]
索拉力星3號,塔蘭圖拉毒蛛星雲,NGC 2070,圖源:Zubenelgenubi / Wikipedia
俄羅斯裔美國作家亞歷山大·吉尼斯對這場辯論給出了最準確的評判:
Text
“萊姆在20世紀的文壇中地位非常特殊——他不是一種新風格的創造者,而是一個新世界的締造者。他創造的這個星球是如此廣為人知,以至於我們把它和亞特蘭蒂斯、烏托邦和飛島國一起列入虛擬世界的名單中。他的有生命的海洋的比喻簡潔而有深意,使得小說具有衍生性和生命力。小說不再是作者的專有財產,這使得他感到煩心。從不同的角度看《索拉力星》有不同的理解,因此兩個電影改編版本都去掉了自己認為多餘的部分,只留下了核心內容。”
而這個核心內容也就是萊姆筆下的人物對於是什麼使人成為人的反思。
作者:伊戈爾·貝洛夫(Igor Belov),2020年6月16日
譯者:王怡鈞,2021年4月
[{"nid":"39777","uuid":"0aa6e9f2-272d-4185-807a-5884b4238694","type":"article","langcode":"zh-hant","field_event_date":"","title":"\u4e94\u4f4d\u6ce2\u862d\u8afe\u8c9d\u723e\u6587\u5b78\u734e\u7372\u5f97\u8005","field_introduction":"\u5230\u76ee\u524d\u70ba\u6b62\uff0c\u6ce2\u862d\u5171\u6709\u4e94\u4f4d\u8afe\u8c9d\u723e\u6587\u5b78\u734e\u7372\u5f97\u8005\u3002\u4ed6\u5011\u90fd\u662f\u8ab0\uff0c\u4e0b\u4e00\u4f4d\u7372\u734e\u8005\u6709\u53ef\u80fd\u662f\u8ab0\u5462\uff1f\r\n","field_summary":"\u5230\u76ee\u524d\u70ba\u6b62\uff0c\u6ce2\u862d\u5171\u6709\u4e94\u4f4d\u8afe\u8c9d\u723e\u6587\u5b78\u734e\u7372\u5f97\u8005\u3002\u4ed6\u5011\u90fd\u662f\u8ab0\uff0c\u4e0b\u4e00\u4f4d\u7372\u734e\u8005\u6709\u53ef\u80fd\u662f\u8ab0\u5462\uff1f","topics_data":"a:2:{i:0;a:3:{s:3:\u0022tid\u0022;s:5:\u002259614\u0022;s:4:\u0022name\u0022;s:5:\u0022#asia\u0022;s:4:\u0022path\u0022;a:2:{s:5:\u0022alias\u0022;s:11:\u0022\/topic\/asia\u0022;s:8:\u0022langcode\u0022;s:7:\u0022zh-hant\u0022;}}i:1;a:3:{s:3:\u0022tid\u0022;s:5:\u002259609\u0022;s:4:\u0022name\u0022;s:7:\u0022#\u6587\u5b78\u0022;s:4:\u0022path\u0022;a:2:{s:5:\u0022alias\u0022;s:13:\u0022\/topic\/wenxue\u0022;s:8:\u0022langcode\u0022;s:7:\u0022zh-hant\u0022;}}}","field_cover_display":"default","image_title":"","image_alt":"","image_360_auto":"\/sites\/default\/files\/styles\/360_auto\/public\/2020-08\/szymborska_en_nobel_miniatura.jpg?itok=aen51cyn","image_260_auto":"\/sites\/default\/files\/styles\/260_auto_cover\/public\/2020-08\/szymborska_en_nobel_miniatura.jpg?itok=5N3kbax-","image_560_auto":"\/sites\/default\/files\/styles\/560_auto\/public\/2020-08\/szymborska_en_nobel_miniatura.jpg?itok=LjVqG2uN","image_860_auto":"\/sites\/default\/files\/styles\/860_auto\/public\/2020-08\/szymborska_en_nobel_miniatura.jpg?itok=kQacd3pD","image_1160_auto":"\/sites\/default\/files\/styles\/1160_auto\/public\/2020-08\/szymborska_en_nobel_miniatura.jpg?itok=6beZFZiA","field_video_media":"","field_media_video_file":"","field_media_video_embed":"","field_gallery_pictures":"","field_duration":"","cover_height":"501","cover_width":"800","cover_ratio_percent":"62.625","path":"zh-hant\/node\/39777","path_node":"\/zh-hant\/node\/397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