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是著名的波兰哲学家、华沙思想史学派创始人之一,专门研究现代哲学史(尤其是马克思主义、宗教哲学和欧洲文化哲学)。柯拉柯夫斯基创作了大量的科学书籍、散文、短篇小说和哲学寓言。此外,他也从事教育和哲学普及。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又译:莱泽克·科拉科夫斯基,Leszek Kołakowski)1927年10月23日出生于拉多姆(Radom)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亲耶日·尤利安·柯拉柯夫斯基(Jerzy Julian Kołakowski)是一名教师兼时事评论员,他的母亲也是一名教师。这位哲学家的童年非常艰难——他的母亲在他年仅三岁时就去世了,而他的青少年时期恰逢第二次世界大战。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柯拉柯夫斯基跟父亲一起搬到罗兹(Łódź),但后来曾经一度流离失所在城外度过了最初的战争岁月。1943年,随着他父亲被德国人逮捕并处决,这位哲学家的童年宣告结束。
1945年战后,柯拉柯夫斯基返回罗兹并开始攻读罗兹大学人文学院。在那里,他还参与了共产主义活动,加入了“Życie”大学青年斗争联盟。1949年,他与妻子塔玛拉(Tamara)搬到华沙,继续其学业。他成为利沃夫-华沙哲学学派的主要代表塔德乌什·柯塔宾斯基(Tadeusz Kotarbiński)教授的助手,后来又成为杰出哲学家亚当·沙夫(Adam Schaff)教授的助手。
此外,他也开始在波兰统一工人党中央委员会学术人员培训研究所工作。1953年,他完成了题为:《当代历史现象之斯宾诺莎》的博士论文答辩,并接任华沙大学现代哲学系主任继续他的学术工作。他参与了在波兰的共产主义传播,直到1966年一直是波兰统一工人党成员,因攻击天主教会和宗教而闻名。
宗教将成为伴随柯拉柯夫斯基整个哲学道路的主题之一,而他对宗教的态度最终将发生变化:最初绝对批评宗教的他后来认为,人类的状况,尤其是面对苦难和死亡,在一定程度上需要神。因此可以假设,这位哲学家晚期时“认识到了神的重要”,但他与教会这个机构并不亲近,始终对此持有怀疑的态度。
自1957年以来,柯拉柯夫斯基从共产主义的热心支持者转变为共产主义的批评者。这一点在他的“Pochwała niekonsekwencji. Pisma rozproszone z lat 1955-1968”(暂译:《对不一致的赞扬。1955年至1968年的分散著作》文章和散文中得到了体现。由于他的言论和态度,他成为当局的敌人之一:他被开除党籍、被追踪、受到出版禁令,并在1968年“3月事件”之后被解雇(当时大学生和知识分子针对波兰统一工人党的抗议遭到当局的镇压,参与者被惩罚)。当时,这位哲学家决定移民。在加拿大和法国逗留之后,他最终定居在英国,与牛津大学建立了专业联系。1972年至1991年间,他担任万灵学院的研究员和讲师。他还在美国等其他国家的大学举办过许多研讨会和客座讲座。退休后,他获得了学术界成员的荣誉称号(Honorary Member of Staff)。
1971年,他在巴黎出版的波兰流亡者《文化》月刊上发表了题为“Tezy o nadziei i beznadziejności”(暂译:《关于希望与绝望的论文》)的文章。这篇文章使柯拉柯夫斯基在反对派中声名鹊起,并激励他们创建了保护工人委员会(Komitet Obrony Robotników,简称KOR)——反对波兰人民共和国当局政策并为受压迫人民提供帮助的一个组织。柯拉柯夫斯基本人就是这一运动在国外的一个官方代表。对于反对派知识分子而言,他同样重要的另一篇文章是“Kapłan i błazen”(暂译:《教师与小丑》)。在本文中,柯拉柯夫斯基提倡哲学中的小丑态度,即不断提出问题、与各种立场保持距离、不断质疑现实的态度。这种“小丑般”的态度将伴随这位哲学家一生;在他2009年出版的最后一本书(“Czy Pan Bóg jest szczęśliwy i inne pytania”,暂译:《上帝是否快乐与其他问题》)的序言中,他写道:
“与过去几十年我所写的全部内容几乎一样,我无法就最关键的问题得出最终的结论,碰到问题时经常不得不采用令人尴尬的回避性回答:‘一方面……,但另一方面……’等等。也许是我个人作为作者的一种毛病,或者更确切地说,作者思想的缺陷,但也许——我再次自我安慰——这是我们存在的一种毛病。这就是我的结局。”
柯拉柯夫斯基曾经获得了许多奖项和荣誉,其中包括:波兰笔会奖、白鷹勳章、美国国会图书馆奖、耶路撒冷奖等。他于2009年7月17日在牛津去世,葬于华沙著名波瓦兹基墓园(Powązki)。
这位哲学家著作的重要主线之一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他的青年时代致力于为波兰共产主义思想奋斗。晚年,他对马克思主义哲学进行了评估和批评(主要是对其付诸实践的方式进行了评估和批评)。由此而产生的作品是三卷本的《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流派》。这本书原本作为马克思主义历史(教义史,而非思想史)的教科书。柯拉柯夫斯基于1968年,从华沙大学的学术工作中解脱出后开始撰写第一卷;该卷后来又进行了更正和更改。接下来的两卷于1970年至1976年间,在牛津期间创作。
与此同时,柯拉柯夫斯基过着非常多元化的哲学生活。他发表了许多与文化哲学、宗教信仰、神话哲学(“Kultura i fetysze”,暂译:《文化与恋物癖》,1967年;“Obecność mitu”,暂译:《神话的存在》,1972年)和哲学史有关的论文,还出版了有关斯宾诺莎和柏格森等人的许多书籍。他还对实践哲学的非传统(非学术)方式感兴趣(柯拉柯夫斯基因创作哲学小说而闻名,如:《关于来洛尼亚王国的十三个童话故事》(1963年)、《与魔鬼的谈话》(1965年)、童话故事“Kto z was chciałby rozweselić pechowego nosorożca”(暂译:《谁愿意让倒霉的犀牛振作起来》(1986年)。
作为哲学普及者,他获得了更广泛的知名度。他是1996年在波兰电视台播出的电视节目“Mini wykłady o maxi sprawach”(暂译:《关于最大问题的迷你讲座》)的作者。在节目中,他以几分钟的讲座形式反思了复杂的问题如:美德、集体责任、上帝、对自然的尊敬、无为、嫉妒、正义等。2004年,他启动了“O co nas pytają wielcy filozofowie”(暂译:《伟大的哲学家问我们什么》)系列节目,在节目中,他向观众们呈现了古代、中世纪、现代和当代哲学家的主要思想。这两部电视剧都成为收集柯拉柯夫斯基言论书籍的基础。
柯拉柯夫斯基是一位道德权威,是他许多学生心中的大师。在名为:“Czego nas uczy Leszek Kołakowski?”(暂译:《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教育我们什么呢?》)一书中,马尔亲·克茹勒(Marcin Król)回忆道:
“我们重申,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是我们的大师。但是,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大师是指谁?而大师对其他人的影响又是什么呢?大师就是参考点。换句话说,大师设定模式和标准。……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的哲学就是这种情况。有时,有的人会错误地赋予大师超凡魅力的特征。其实,关键的不是大师本人,而是大师的思想。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是一个非常温暖、非常冷静的人,一点也不像一个领袖、人民代表或精神导师。当他写作时,他才是一位大师,有时,当他说话时,他也是一位大师。”
哲学家本人对超凡魅力并没有明确的看法。在政治领域,超凡魅力可能会与民粹主义者相混淆,但民粹主义者追求权力,而不是以真正的社会利益为导向,向公众做出许多空头承诺。因此,柯拉柯夫斯基认为,我们需要的不是具有超凡魅力的政治家,而是“通情达理、诚实、对人友好、不充满愤怒不威胁别人”的政治家。另一方面,很难否认,人们对有魅力的向导、大师和老师具有强烈需求,尤其是在道德和宗教领域中。我们寻找按照他们的教导生活的人,有了他们我们就不再感到无能为力;他们让我们肩上的责任减轻了一些。不幸的是,我们实际上无法摆脱这个负担,尽管我们可以使用各种方法尝试摆脱它。但是我们自己需要分清善与恶。
柯拉柯夫斯基以伦理学以及上述问题而写的一篇重要文章是:《文化与恋物癖》文集中的“Etyka bez kodeksu”(暂译:《没有准则的伦理学》)散文。在其中,这位哲学家讨论了对世界的责任问题。该责任源于存在的事实:通过存在,我们接受世界的现有模样:“世界是我们出生时继承的遗产。”我们可以拒绝承担这个责任——即要不成为虚无主义者,要不成为保守者。根据柯拉柯夫斯基的说法,虚无主义者是逃避责任的人(因为他假设对世界不足之处的所有“纠正”行动都会失败),因此虚无主义是指在做出决定时感到一种恐惧,因为这种人相信,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世界,也不会使其更不好。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虚无主义者处于决策过程之外——因为在生活中,我们总是不得不做出一些决定。从另一方面来看,保守者认为改变是徒劳的,因为世界就这样,因此,他反对任何改革尝试。他坚持相信如下的价值:持久性、既定社会秩序、忠诚、服从、荣誉以及对未来的可预测性的等。柯拉柯夫斯基认为,保守者同样选择逃避责任,因为他提到的“持久且绝对的价值观”(即:道德准则)使他成为某些原则的追随者,而不是能够积极地思考自己对世界的态度的一种人。道德准则是人类对安全追求的体现,如果这种安全感的需要得到满足,我们就会感到摆脱了对邪恶的责任,同时也可能会让我们对道德困境、冲突、没有唯一可能,完美的解决方案或模棱两可的情况变得不敏感。该准则以一致的方式做出决定,因此世界变得黑白分明的,安全的。同时,这种道德准则也不利于宽容的态度,因为我们期望别人按照准则明确制定的原则行事,而我们将自己的信念视为唯一正确的道路:“准则教导我们如何成为圣人,或者,更糟糕的是,如何确定自己已经是圣人。”与这些考虑相关,柯拉柯夫斯基提出了一种不同的伦理立场——无准则的伦理。这种伦理将要求我们对所面临的情况负责,并且不会以一套现成的建议和路标的形式为我们提供任何捷径,因为价值并不是一劳永逸地按层次结构排列的。
此类的等级制度是对未来和变化的恐惧的表现,而不是客观存在的决定性实例。当然,我们可以谈论一些基本的价值观,但它包含一些空白,这些空白只能通过日常生活的实践、经验和我们在生活过程中所做出的决定得到填充:“这是带有漏洞的世界的图像。我们的自由行动可以将其填补,从而打开新的[漏洞]”。
在题为:《对不一致的赞扬》的另一片文章中,这位哲学家谈到“基本情况”,因为有时候,世界确实会是黑白分明的:
“通过‘基本情况’我指的是无法采用任何策略的情况,即人的道德态度保持不变的情况(无论这些情况发生的条件如何)。如果一个人快要饿死了,而我能够给他食物,那么在任何情况下意味着:‘从策略上来说,最好让他死’不会是对的;或者,如果我帮不了他,也就是说:‘从策略上来说,最好对他饿死的事保持沉默’也不会是对的。基本情况很明显也是战争侵略、种族灭绝、酷刑、虐待……在基本情况下,不一致的价值观不再发挥作用,我们突然遇到一个二值的世界。”
与其他哲学家一样,柯拉柯夫斯基诊断了人类在追求完全安全和渴望完全自由之间的困境。该冲突,实际上对于避免陷入令人不安的极端是必要的。一方面,追求绝对安全可能导致极权主义,即完全脱离自由和责任,放弃选择自由。另一方面,完全的自由则会变成其反面:“如果一切都被允许,那么为了建立奴隶制或暴政的目的而组织起来也被允许”。人类不断以乌托邦形式尝试协调绝对安全与绝对自由,但正如这位哲学家指出的那样:“为人类建造完美生活环境的所有尝试一律留下了废墟和不幸。”
然而,如今,科学技术发展既推动了对绝对自由的追求(一种主体意识、由消费主义和对进步的信仰而驱动的对新事物的渴望等),又推动了对安全的追求(如:转基因食品、生物技术和医学发展等话题被热烈讨论,并引起许多社会恐惧、怀疑和焦虑——特别是面对日益专业化的世界使得普通人对现代科学技术缺乏理解能力)。
现代世界正在成为越来越专业化,专业知识日益狭窄。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很难理解所观察到的变化和技术创新到底是指什么——在柯拉柯夫斯基看来,这使我们陷入了创新的便利和对简单生活的渴望之间的地步。
文学作品: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Czy Pan Bóg jest szczęśliwy i inne pytania”(暂译:《上帝是否快乐与其他问题》),Znak 出版社,克拉科夫,2009年
- 莱泽克·科拉科夫斯基《马克思主义的主要流派》(“Główne nurty marksizmu”),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Obecność mitu”(暂译:《神话的存在》),Prószyński i S-ka 出版社,1972年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兹比格涅夫·门泽尔(Zbigniew Mentzel)“Czas ciekawy, czas niespokojny, cz. 1”(暂译:《有趣时代,混乱时代。第一卷》),Znak 出版社,克拉科夫,2007年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Mini wykłady o maxi sprawach”(暂译:《关于最大问题的迷你讲座》),Znak 出版社,克拉科夫,2004年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O co nas pytają wielcy filozofowie”(暂译:《伟大的哲学家问我们什么》),Znak 出版社,克拉科夫,2004年(第一系列),2005年(第二系列),2006年(第三系列)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Kultura i fetysze: eseje”(暂译:《文化与恋物癖:散文》),Wydawnictwo Naukowe PWN 出版社,华沙,2000年(第二出版物)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Pochwała niekonsekwencji. Pisma rozproszone z lat 1955-1968”(暂译:《对不一致的赞扬。1955年至1968年的分散著作》),Puls Publications 出版社,伦敦,1989年(三卷)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Kto z was chciałby rozweselić pechowego nosorożca”(暂译:《谁愿意让倒霉的犀牛振作起来》),Oficyna Literacka 出版社,1986年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关于来洛尼亚王国的十三个童话故事》(“3 bajek z Królestwa Lailonii dla dużych i małych”),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2013年
- 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与魔鬼的谈话》(“Rozmowy z diabłem”),华夏出版社,2007年
- 马尔亲·克茹勒(Marcin Król)“Czego nas uczy Leszek Kołakowski?”(暂译:《莱谢克·柯拉柯夫斯基教育我们什么呢?》),Czerwone i Czarne 出版社,华沙,2010年
作者:莫妮卡·罗格福斯卡-斯坦格莱特(Monika Rogowska-Stangret),2018年7月
译者:司徒静(Magdalena Stoszek-Deng),2023年10月